江 东：飞扬的生命情状 温暖的个性力量——观延边歌舞团新作《海兰江畔稻花香》

乍一听《海兰江畔稻花香》这个剧目标题，我立刻陷入了对于那首曾经在 20世纪中后叶广为传唱的歌曲《红太阳照边疆》的追忆之中。当年，对于一个尚不知朝鲜族位于何方的小毛孩儿来说，这首歌曲以其清晰而鲜明的形象和上口而有力的旋律，为我展开了一个新鲜的画面。我硬是透过一首歌曲，熟悉了那个在建设祖国边疆时具有乐观豪迈激情的朝鲜族。歌词的画面感非常强，其中的“海兰江畔稻花香”一句，许久许久盘桓于脑际，以至于几十年过去了，当眼前出现情景歌舞诗《海兰江畔稻花香》这部剧作时，竟迅速攫住并勾起了我儿时的记忆波澜，瞬间给我带来了温暖而饱满的怀旧感觉。

新作《海兰江畔稻花香》是一部“情景歌舞诗”作品，由久负盛名的延边歌舞团推出。延边歌舞团是国内少数民族歌舞艺术领域的一支生力军，在以往数次参加全国少数民族文艺会演等各项演艺活动中，硬是凭着自己多年的积累和骄人的果实而屡创佳绩，在业内获得了相当不俗的口碑。而由该团创作并演出的一系列脍炙人口的歌舞作品，长久以来在业界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让大家在充分认识和感受到朝鲜族歌舞艺术所独有的风貌和魅力的同时，也让该团获得了广泛的社会认知和热烈反响。许多年来，延边歌舞团不啻担负起了为朝鲜族民族歌舞艺术“代言”的重任，为朝鲜族歌舞艺术的不断超越，发挥着脊梁的作用。

一、创作视角：用“返回乡土”的生命意识与当代和未来对话

情景歌舞诗《海兰江畔稻花香》（以下简称“《海》 ”）是延边歌舞团为参加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艺会演而精心打造的又一力作。沿着该团之前出现在中国艺坛上的《春香传》《长白情》《千年阿里郎》《阿里郎花》以及舞蹈《长鼓行》等在业界内具有良好指标的作品之步履，《海》的涌现又为我们别开生面地展开了一幅生动而充满朝气的朝鲜族生活风情画，一幅幅贴近生活的画面和一个个从生活中采撷而来的场景，带着晶莹剔透的露水和田野的芳香，在歌与舞的交织中揭示出一个民族的心路历程。当又一部新作在延边歌舞团的用心打造下使观众停下自己忙碌的脚步而驻足细品时，令人陶醉的艺术享受再次汩汩地沁入到观者的心田之中。

在这部歌舞诗新作中，主创团队将目光投向生活劳动与生命意识的关联之中，以朝鲜族特有的稻作文化为艺术表现指归，把创作的视角投向了位于海兰江畔以盛产稻米而著称的光东村。

   ▼《海兰江畔稻花香》剧照 摄影：金大三、秋清海▼

光东村近来可谓是声名大噪。 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对光东村的视察工作一时间让这个朝鲜族村落声名远扬。习总书记在全国扶贫工作中对这个村落的亲切关怀，不仅让该村在此后的成长发展力度十分强劲，同时也促发了延边的艺术工作者在这个题材上的浓厚创作热情。正是由于创作者们敏锐地捕捉和感受到了稻作文明之于光东村乃至朝鲜族文化的重要性，创作情景歌舞诗《海兰江畔稻花香》的想法才浮出了水面，并立刻引起了当地人士的极大兴趣和关注。水到渠成，经过一番创演实践，《海》终于亮相，它不但完成了创作者们的一次思想上的深刻飞跃，更为朝鲜族的艺术景观又增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一段时间以来，随着中国社会快速进步的脚步，大都市的文明日益主宰着当代人的生命意识和空间，快节奏的生活和工作方式让今天的都市人疲于奔命，而长期生活在这种干涸的文化及情感状态下，人们的心灵自然也会呈现出某种程度的失衡与焦灼。物质上的一切所得并不能满足人们的生活渴求，而文化上的有效调适才会让人在一个新的层面上获得安宁和满足。《海》聚焦农事，把人们的视野从工业文明拉回到劳作和收获上，这在题材本身便得以见出创作者们在当下有别于人的深刻与担当。

朝鲜族是一个热爱劳动、崇尚自然的民族，朝鲜族人民勤劳朴实，相信自己的双手能够描绘出生活的七彩颜色。虽然是一个北方民族，但这个民族历来就有着自己的稻作文化，而且朝鲜族人民沿江开垦稻田并常获丰收的传统生活，也在文化上为这个民族带来了独特而浓郁的文化积淀。在长年的稻作生产生活中，乐观积极的朝鲜族人民在育苗到丰收的全过程中都积累了十分丰厚的经验，他们生产大米的质量也因其精耕细作而得天独厚。由此，朝鲜族人民便生发出一种由衷的民族自豪感，伴着中国社会走向小康的大好形势和习总书记的嘱托，《海》的主创者们从心底激发起了强烈的责任感和创作欲望。而透过今日朝鲜族的稻作文化进而深入到这个民族的心性之中，去展现朝鲜族人民所特有的勤劳智慧和达观精神，特别是在稻作文明中寄寓他们对于当下现实生活的认知及其所讴歌的主观能动，让《海》拥有了顺畅而扎实的表现基础。

返回自然，重新审视劳作的快乐和收获的喜悦，让我们通过艺术作品来重新定义我们今天的幸福感，《海》显然在这些方面为我们提供了一方可供感知的新园地，透过它来感知我们的生活，品尝生活带给我们的美酒，自然会让我们重新建立起对于生命接力及其意识的尊重，同时又为我们强化在当代社会生活中努力自我调适的能力及其途径带来了积极的推动意义。

如此，在今天这样的情状下，《海》能够直面生命，提供返回乡土的途径和视角，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一缕光亮。更不得了的是，将这一切融在人类伟大的脱贫攻坚工程的环境之中，一切便更加具有了意义上的巨大超越与升华。

二、创作走向：以生活为师、以生命意识的揭示为目的

在艺术表现上，《海》承继了延边歌舞团一直以来的精致艺术路线，将朝鲜族舞台舞蹈那种固有和特有的舞蹈动态美表现得有滋有味、张弛自如，让人在过瘾地观赏朝鲜族歌舞动势的同时，也嗅到了一股来自大自然的田野馨香。

《海》共分为三个篇章：上篇“山川新谣”；中篇“劳作农乐”；下篇“金秋梦圆”。它用一家人作为角色串联，勾连起由十几个音乐舞蹈组成的整部作品。沿着《海》精心铺设的审美路径，观众对朝鲜族稻作文明全链条的生产运行过程获得了生活认知和生命体验的双重体验感受。育种、插秧、生长、稻花开放、丰收喜悦……《海》的创作者们对每一个细节都有着十分细致的观察，并继而推进了在表达上的表现力度，用极富美感意味的处理和表现手段，打造出一个个优美的音乐舞蹈节目，同时也展现出了一幅幅意境隽永、美不胜收的田园诗画。《火烧月亮房》《催芽调》《青禾恋》《田间乐》《稻花儿》……这一个个舞蹈作品用艺术的升华来演绎生活的真实，其中，不少舞段看后都让人印象深刻，男人的诙谐与女人的柔美交织成趣，朝鲜族舞蹈特有的各种鼓具形成了颇有规模的鼓舞交响，长鼓舞、象帽舞等人们喜闻乐见的朝鲜族农乐表演，热烈而富有艺术境界，所有这些内容都给人带来了在欣赏朝鲜族舞蹈时所获得的特有的视觉满足感，让人再次感受到朝鲜族歌舞的巨大艺术张力。《山川歌》《海兰江》《幸福家园》《乡村即景》《秋醉梦翔》等场景与艺术表达组成的情景式叙事，让人们不但看到了美的歌舞，更体味到真切而淳朴的民风民情。真实而温馨的场景，热烈和浪漫的表达，《海》为业已成型的朝鲜族舞台艺术表现传统更添了一份推力。

   ▼《海兰江畔稻花香》剧照 摄影：金大三、秋清海▼

《海》受到欢迎和肯定的另一个缘由，是它自身所拥有的来自稻田的自然气息和就此衍生出来的生命张力。对于“生活在别处”的渴望，让当代都市人都怀着一个心底的梦想——重返乡村生活，《海》让人性在反差和对比中通过熟悉的陌生而感到天然的缓解和释放，反而引领了社会行为变迁的某种时尚。因此，出现在这样的历史节点上，《海》显然是应和了这样一种集体的社会心理。人们透过观赏这个晚会中的每个歌舞作品，让心灵踏上了一次回归田园的旅程，从而高扬生命之火，让这部作品的存在价值得到了更大的拓展。相信随着不断演出和传播，《海》一定会获得更多更好的观众缘。

说来好像挺不可思议的，朝鲜族舞蹈的动作是一种十分定型的舞动方式，其特点和风格都已经在无数的已知朝鲜族舞蹈作品中被表现得十分到位而彻底了。但不知为何，朝鲜族舞蹈总是能给人带来常看常新的感觉，让人意识到其在创造力上的动能无边无际。这或许是朝鲜族舞蹈和朝鲜族舞蹈编导的双重作用吧，一方面，朝鲜族舞蹈自身就十分讲求深邃的意境和身体的感知，让人很容易切身地融入到它的舞动之中，而显得十分耐看；另一方面，活跃在朝鲜族舞蹈艺术领域的众多创作者们能够不断地探求动态美的真谛，不竭地挖掘和丰满朝鲜族舞蹈的文化内涵和形式要素，因而总会让观众在朝鲜族舞蹈艺术的新创作中感受到意味无穷的视觉和思想享受。这或许是朝鲜族舞蹈一直十分吸引人的缘由吧。

在《海》中，朝鲜族舞蹈的这种特质被编导们掌控得十分到位，那些从容而精致的舞蹈片段，由于身体动感上的熟悉度而让人即刻入戏，而在表现上的自由度，又引发出观者新的期待。我想，喜欢朝鲜族舞蹈艺术的观者大都是这种心理模式吧，让既有的印象继续发光发亮，同时又期待其进一步的走向和发力，于是，艺术上的无限可能性便就此绵延不绝。《海》通过不同的篇章段落，继续在朝鲜族的舞蹈语汇上进行着继承与发展的尝试与努力，让朝鲜族舞蹈始终花开遍野，香飘天地间。

三、创作美学：于纷繁中勇于找寻并筑牢自我的艺术个性

朝鲜族是一个在文化上非常富有的民族，长年的积累和实践，让这个民族拥有着自己独立而稳定的生活和艺术美学，这在延边歌舞团以及当地其他艺术单位的创作中，都展现得十分清晰明了。然而，这样的艺术自信也是当地艺术家不断思考和探索的结果。

我国朝鲜族与朝鲜半岛上的朝鲜和韩国，同属一个文化根脉，在各自常年的文化实践中，形成了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整体风格和个体特色，也进而呈现出了各自在文化上的独有样貌。同一个民族生长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下，究竟会有着怎样的差异，中国朝鲜族通过自己多年的摸索实践，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发展道路。而在他们的创作中所呈现出来的结果，便是一个有力的明证。令人欣喜的是，在《海》中这样的有益探索仍在延续。那么，如何解读中国朝鲜族逐渐建立起来并不断发展的艺术追求及其美学品格呢？《海》无疑提供了一把打开此问之门的钥匙。

首先，朝鲜族的艺术实践把中国朝鲜族人民的当代风貌作为一个重要的表现对象和领域，在作品中努力讴歌当代中国朝鲜族人民所具有的精神及其内涵，将他们的时代风采与独具的人文背景相融合，进而努力赋予他们以当代的美学高度。

其次，努力建设并完善中国朝鲜族的艺术系统，从不同的艺术门类探讨朝鲜族所特有的艺术风尚，从而在三地的朝鲜族艺术风格中独树一帜，并且旗帜鲜明。作为中国 56个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朝鲜族人民的人文精髓同样是华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中国各民族共同努力的发展成果，让朝鲜族文化拥有了中华民族之光。这是一种历经了中华民族的共有价值观而锻冶出来的艺术结晶，在三地朝鲜族的艺术格局中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最后，中国朝鲜族艺术家们得天独厚的艺术天分及其后天养成，让中国朝鲜族在中国民族百花园中璀璨而夺目。独特的人文涵养和时代的阳光雨露都让朝鲜族艺术的发展茁壮而后劲无穷，为中华文化的一体多元贡献着自己的艺术智慧。

共性与个性，一体与多元，在实践中慢慢形成了自我发展的美学主张和实践走向，让中国朝鲜族艺术觅到了前行的方向及动力。其所自我定位的文化形象，既存有个体的能动性，同时也为筑牢中华民族的共同体意识带来了积极的落实和有效的推进。

结 语

那首大气而富有激情的歌曲《红太阳照边疆》中的一句歌词——“海兰江畔稻花香”，被主创者们精准地捕捉到其内在的含义价值和艺术形象，透过精心的策划和制作，激活了一台新的创作，应该说这是一个有眼光的举措。而与此同时，这几个字还能迅速激活许多熟知此歌人士的强烈怀旧感，通过当年的这首流传度极广的歌曲，对朝鲜族人民认识及佩服的人应该不在少数，而其中像“青山绿水披霞光”等句，又唤醒了人们对于朝鲜族人民生活的这方水土的无限向往。的确，正像这首歌曲所表现的那样，透过《海》为观众展现的鲜活而美丽的稻作情景，人们不但可以观赏到朝鲜族舞姿和曲调的美妙，更不觉会为这样一个民族的艺术智慧和生活热情所深深吸引和折服。海兰江畔的青山绿水哺育了一个民族的成长，更把一份对于艺术的追索深深地嵌入到了这一民族个性的深层结构之中。

精美的舞姿，精良的音乐，精致的艺风，精深的开掘，用一部新作品为一个民族的文化和艺术再次发声，为朝鲜族歌舞那固有的美感再次赋予卓越的新意和高度，情景歌舞诗《海兰江畔稻花香》成功地把人们带回到田野之中，去感受和体验生命的悸动与价值，也让朝鲜族歌舞艺术的创作更上一层楼。

江 东：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李骐芳